作家看到我畫的畫,有這麼大的反應,我故作鎮靜。
“請坐,Cobain先生,我們繼續昨天的談話。”
他仍舊站在門口,固執地指著幅畫。
“看,就是這樣,那些陰影籠罩着我,如……影隨形!
“Cobain先生,請坐,請慢慢講,想到甚麼就說甚麼,讓我們把這些困擾理清。”
科賓先生終於坐下來,眼睛仍舊沒離開那幅畫。
“今天給他催眠。”傳來指示,啊,心理醫師一直與我同在。
看來不用催眠,他好像已經睡着了。不過,我還是說:“今天,我給你用催眠治療法。”
他低着頭,卻重重“哼”了一聲。
我訓練時學的催眠法,現在要派上用場了,那首催眠咒語我已經銘記於心。我讓他在沙發上躺下來,走近他,并用手指點在作家的眉心,幾近耳語的念着:
“落日美麗的逝往,
夜霧柔弱的升起,
夜天使張開黑色的羽翼,
月亮閃着銀白的幽光。
漫遊者,漫遊者,
你在找甚麼?
你在找通道嗎?”
作家已經發出不均勻的鼾聲,臉上有不明顯,但是很深刻的各種表情。
看哪,那邊,
就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迴廊。
穿過去,
別害怕
別回頭望
四周很黑
別害怕黑暗的吞噬
黑暗的中心是最溫暖安全的。
前面有亮光了
你將重回被造的初樣。”
他的臉現在非常平靜,呼吸也均勻了。這咒語的魔力真強大,連我自己都快睡着了。
我鬆了一口氣,坐回到自己的座位,放鬆坐姿,靠在椅子背上。
科賓忽然坐直了身子,睜開眼睛!
我嚇得站起來,向他揮手,可是他似乎看不見。
他從沙發上起來,焦躁地走動:“我不能這麼做,別逼我!甚麼?那是我最好的朋友!”他在房間那邊對着空氣喊着。咦?他一點也沒口吃。
“對!你說得對,他是個魔鬼!他的臭脾氣,他殘忍的奚落,他不厭其煩的蔑視,這些都很難忍受。我要報復,我要讓他看看我是誰!”他向這邊走來。
他越走越近,走到我對面,只隔着那張桌子,向著我頭頂上空帶着哭腔說:“是的,他有恩於我啊,在我最潦倒的時候,人人都看不起我,只有他看中了我的才華!對於出版了我的書,讓我像一個英雄那樣人人景仰的恩人,想想這個,那麼他的壞脾氣,就一點也不難忍受了。”
“不,我要殺掉他!”他忽然轉身,快步跑去房間那邊,揮動着右手,語氣變得堅決果斷。
“我,我都幹了些甚麼事!”他抱著頭哭喊著。
在這十幾分鐘里,他四面八方的跟空氣說話。
他在房間中間和無形對手翻滾格鬥著......
我完全驚慌無措。
最後,他膝蓋一軟跪下來,俯身在地上,不停撫摸和親吻地板。
“一切都太遲了,太遲了! 邪惡,勝利......正義,敗北...... 你永遠不知道,不知道我深深的悲嘆......安息吧。”
他昏倒在地上。
我拼命按下桌上的按鐘,昨天那兩個白衣人又推着擔架車進來,給他戴上黑眼罩,出去了。
我平定了一下驚魂,走到鏡子前,對着看不見的心理醫師說:“他,他謀殺了他的老闆,出版社的主編!”
“我的孩子,這結論是錯的,那個主編還好好的呢,不然,誰給他出版了書呢?沒有誰被謀殺,那都是他小說裡的情節。他被心魔所困。妳今天表現非常好,那幅畫也很好,畫完叫Lizzie拿給我吧。我們的工作就是在釀成悲劇之前,治好他,讓他的靈魂得救。謝謝妳!再見。”
我完成了那幅畫。
走出大門外,看到一角黑衣剛閃進一輛黑色房車的車門,車慢慢的開走了,經過我時,我向那非常暗的車玻璃窗望去,甚麼也沒看清。
回去的時候我一路想着心事......這名作家對他的上司主編愛恨交加,在夢中把他殺掉了!而他把這些都痛快的寫進小說裡。他靠這部描寫兇殺案的小說而聲名鵲起,但他夢寐以求的成功後,靈魂卻失去了安寧。
我在想,或許有一天,那位出版社的主編,會發現他家的地下室裡,浮現着一張索命的鐵青臉。
而制止這場災難的人,是我,一名實習藝術治療師。我忽然認識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價值,我的工作太有意義了,我現在愛上這份工作了。
咦?這是走到哪了?我四處張望了半天,用盡了眼睛的所有功能,最後不得不承認:我迷路了。
忽然我看見前面有一個人!
我在這個島上住了將近一年,還沒見過一個在路上走動的人呢,這對我是多驚訝和稀奇啊!